隆安寺，主持到了弥留之际。
主持年近九十，本来还是好好的，没曾想围城大战开始后，由于城内外炮声隆隆，特鲁琴的炮弹还好，绝大多数都落到了预定范围内，但清军的炮弹却没有这个准头，一发实心炮弹落到了偏殿上，当即将其砸了一个大窟窿。
当时主持正好在隔壁大殿打坐，惊惧之下立即生了一场大病。
北京城，一百多年未曾听到炮火了，突然大作，就算是四大皆空的佛门人士也是按捺不住的。
何况，好好的庙宇还被清军占了，虽然表面上都是“国事为重”，内心隐藏了多少不满谁也说不清。
隆安寺的主持年纪最长，修为最高，还曾得到乾隆帝的接见，骤然病危，不仅惊动了内城的大官，还惊动了外城所有寺庙。
京城内外的寺庙、道观数不胜数，算起来除了隆安寺，也就是法源寺的主持佛法、修为精湛了，得知这个消息后，法源寺的主持便决定亲自前往探望，这位主持也是七十多岁了，年事已高，便由其关门弟子慧通随行。
有清一代，对于佛教还是颇为尊崇的，虽然城内施行了宵禁，但对于佛门人士的往来却不在此列。
主持、慧通两人坐着一辆法源寺的马车，在清兵的导引下，约莫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隆安寺。
法源寺的主持是隆安寺主持的师弟，两人也是外城僧人之首，他一出动，剩下的大大小小寺庙主持或亲自陪同前往，或委派得力弟子前往，等他们抵达隆安寺时，已经是几十辆马车，一百多位僧人了。
面对这种情况，刚刚占据隆安寺不久的哈德逊也不敢怠慢，特地将大殿让了出来，自己搬到了前院小殿。
慧通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后院看望老主持的，便在前院逗留，眼下还是农历十一月份的上旬，前院几株梅花却悄然绽放了。
慧通便在梅花前伫立赏玩，一些个不能进入后院的弟子也围在这几株梅花前说话。
哈德逊虽然没有出来待客，不过既然自己占据了这处院落，便不可能放任这些年轻弟子任意行走，院落的四角都站着兵丁。
哈德逊是宁夏人，还是回人，对于佛教这一套显然是不以为然的，故此，当京城几乎所有的寺庙主持前来时，他虽然知道这些主持大多与内城皇亲国戚、达官贵人交好，也没过来巴结。
“谁知道这座城池到底守不守得住，何苦呢？”
这是他真正的想法。
还有，十多日前城内以“通贼”为名大肆杀戮时，尸体推挤如山，也不过是在城内某地草草掩埋了，还不许城内僧众前往主持法事，这让哈德逊对佛家更是不屑一顾。
眼看着进入后院看望老主持的人久久未曾出来，哈德逊不禁有些烦躁了，虽然这些主持能够前来，显然是明亮允许的，但无论如何“自己的地盘”任由“他人”占据，这内心终究不爽。
说起来，他自己离开家门也有些日子了，他的家在宣武门外大街菜市口附近，之所以安在那里，是因为那里靠着外城一处最大的牛羊肉市场，他能够方便地在那里获得牛羊肉。
一想到菜市口的羊市口，一个人物不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。
此人他前几日还见到了，最近也从猪市口的大掌柜进入到了青壮营，还成了猪市口营的副把总，自然就是杜九了。
那杜九自称自己来自甘肃，虽然不信伊教，却也喜欢牛羊肉，作为外城最大肉铺的大掌柜，显然也不会只卖猪肉，也会贩卖牛羊肉，甚至连西边喜好的马肉、骆驼肉也有涉猎，算是为内城达官贵人尝鲜用的。
哈德逊刚到京城时还只是一个游击将军，原本是准备调往古北口担任古北口提督麾下的标营统领的，没想到还未成行便被围上了。
清廷官员调动极为复杂，一个官员从接到调令后首先不是奔赴目的地接任，而是先要到兵部（武官，文官则到吏部）报到，接受兵部衙门的勘核、训导后才能赴任。
官职高的，或者颇有名声的，还有可能受到皇帝的接见，但兵部大佬们或者皇帝什么时候有时间接见你就不一定了，故此你必须在京城慢慢等待，一般来说，能够在三个月内见到兵部尚书或者主管侍郎就不错了。
至于皇帝的接见，那就没影了，皇帝只是随口一说，具体何时见你完全没谱。
等到最终上任，快则半年，慢则一年，而此时离任的那人也来到了京城，或接受训诫，或等候新的调令，同样是蹉跎日久，此时，那个官职显然是空缺的，只能由副职暂时署理。
哈德逊之所以从广西调回到京城，除了孙士毅的因素，其实还有一个不足为外道的秘密因素。
就在今年上半年，清军取得了对甘肃某派伊教反叛势力的胜利，而哈德逊同样是这一派的人，虽然广西、甘肃相隔千里，两者不可能勾连，何况哈德逊本人还是武进士出身，天子门生，圣眷在身，但为了防患于未然，清廷还是将其调了回来。
原本想着放在身边任职好就近监控的，特鲁琴围城后便忘了这一茬，与特鲁琴相比，某派反叛势力实在不足一提。
不过，清军在甘肃取得大胜后，对于参与叛乱的教民显然也不会客气的，大肆杀戮也是少不了的，哈德逊虽然未曾参与此事，但也有所耳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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