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手的声音落下，那沉香听了，哭得更是撕心裂肺，绝望凄厉。
方若云动了动嘴唇，她想说点什么，却又无法发出声音。
在那影影绰绰的宫灯的照耀下，方若云的余光瞟到了不远处——那里有一个池塘，那是后宫的娘娘们最喜欢的池塘之一。因为那池塘里面养了几十条颜色各异的鲤鱼，它们活灵活现，灵动而可爱俏皮。
见方若云良久不答话，那杀手轻轻地冷笑了一声，催促道：“方姑娘，做决定吧！还是说，你想让我帮你做决定？”
方若云没有答话，她的目光凝固在那池塘上，良久都没有移开。
没有月光与星光的深夜，那池塘已经看不到平日里那好看的景致。
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，那池塘都是黑漆漆的一片，看上去阴森可怖，仿佛那不是池塘，而是通往地狱的入口。
那杀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池塘，顿时领会了林云卿的意思。
他的咽喉滑动，嗤笑了一声，就像是某种兽类的低吟。
方若云阖上了眼眸，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。她听见沉香的哀嚎与哭泣声仍真真切切地在身后响起，只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。
“噗通——”那是重物落水声，自她的身后响起。
接着，是一阵阵咕咚咕咚的挣扎声与求救声，再接着，便什么都没有了。
时间过得无比漫长，无比煎熬。方若云甚至觉得，这短短的片刻，花费了她一生的光景。
周遭的一切都逐渐安静下来。乌云堆积，在头顶汇聚成一片，宛如厚厚的幕布，遮天蔽日，仿佛亦能掩盖这人世间的悲苦与荒诞，血腥与惨烈。
那杀手拍了拍手，干脆利落地从池塘边走到了方若云的身边，他的眼中带着一种讥诮的笑意，充满了玩味。
对于死亡、鲜血与杀戮，他早已习惯了。对于方若云这种人，他也是见得多了。
“方姑娘，你这是怕了？”那杀手走到方若云面前，问道。
方若云这时才发现，自己提着宫灯的手，一直在抑制不住地疯狂颤抖。她皱了皱眉头，用左手按压住右手，可她的右手根本不受控制，仍在疯狂地颤抖，颤抖……
她缓缓地转过身去，那熟悉的池塘，仍旧是漆黑一片，宛如深井。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但是，方若云心里清楚，此时此刻，这口池塘里，埋葬着一个鲜活而年轻的生命。那个生命，就在须臾之前，还是活蹦乱跳的。
她双眸茫然地盯着那黑漆漆的潭面，骤然想起了多年以前。那时，自己失手将缀珠郡主推入了池塘之中，导致缀珠郡主下半身瘫痪，从而一直瘫痪在床上，一直到如今。
早在当年，这件事被她巧妙地掩盖了。所以，她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。
如今，自己手上，已经埋葬了三条人命？
方若云有些怔怔愣愣地凝视着自己的右手。她那苍白如雪的肌肤，在宫灯明明灭灭的映照下，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影。
“方姑娘，你后悔了？是不是你的侍女陪伴你太久了，所以你不舍得杀掉她？现在，后悔了？”那杀手的声音骤然响起，惊醒了方若云。
“不，我不后悔。”
方若云神色飘忽，近乎呢喃。她的眼神摇摆不定地看向眼前的那一片茫茫黑暗，仿佛此时此刻并不是身处在现实，而是处于幻梦之中。
接着，方若云梦呓一般地说道：“最终，能站在他身边，与他共喜乐，共白首的，只有我方若云。”
那杀手微微一怔，似乎没明白方若云口中的“他”指的是谁，又或许他明白了，只是从不喜形于色。
只见方若云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，“我最终一定会嫁给闵王哥哥的，而他的身边，必须只有我。”说着，她的唇角翘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。
如今，她已然深陷地狱的泥沼无法自拔，但那又何妨呢？十几年前，自从她发现缀珠郡主看陆霆闵的眼神不一般时，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给缀珠郡主一个下马威尝尝。
当她将缀珠郡主推进池塘里的时候，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有意，还是无意的。
她只知道，自那一天起，她的灵魂就已经是肮脏不堪了。
为了能和闵王哥哥在一起，她做的坏事还算少么？如今，再多一桩又如何呢？只要能够嫁予他，哪怕上刀山，下火海，她都万死不辞。
岁月的车轮辗转而过，碾碎了所有单纯与无辜的梦。她清楚明白，如果要和她的闵王哥哥在一起，她必须付出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。
或许是明白领会了什么，杀手看向她的目光，逐渐从冰凉，转向悲悯与怅然。
一阵夜风簌簌响起，刮过带着雨滴的树枝。
“方姑娘，再会。”那蒙面杀手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响起在黑夜中，他轻踮足尖，黑影一蹿，像一只灵巧敏捷的猫妖一样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夜。
方若云没有注意到的是——那杀手，说的是“再会”，而不是“告辞”。
在杀手看来，她还有再用到他的时候。
一滴冰凉刺骨的液体，从上自下，落在方若云的脸庞上。接着，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密，它们坠落在她娇嫩苍白的脸庞上，然后往下滑落。
方若云伸出左手，摊开了手心，似乎是想接住那水珠。她茫然地睁大双眸看向苍穹——是秋雨啊！
一场蓄势已久的秋雨倾盆而来，有着铺天盖地之势。那沉重的雨点砸在宫灯上，让那宫灯一阵左摇右晃，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，似乎随时都会熄灭。
方若云迈着沉重的步伐，攥紧了手中的宫灯，一步步地向御花园的另一端出口走去。渐渐地，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。
翌日，夜雨初歇，下了一整夜的秋雨终于停了。
方若云躺在自己寝宫的床榻上，她紧闭着双眸，似乎睡得深沉。但是只有方若云她自己知道，此时她的大脑有多么清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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