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顿，道：“葬身泥石流，尸骨无存。因此周家便整理了她从前的衣服埋进去，权当衣冠冢。”
周逊点点头。他道：“我累了，你退下吧。”
他的声音很冷淡疏离，没有任何情绪，一点也没有。早上出门时还对他有诸多不满的燕七这一刻什么也没说，他只是低头道：“好。”
旁边何太医看了许久周逊，最终道：“我替你把把脉吧？”
“不用。”周逊也道，“太医也休息吧。”
何太医嗫嚅了片刻，自己也出去了。临走时，他拍了拍周逊的肩膀：“想开点。”
燕七从周逊的房间里出去。叶五抱着手，在走廊边上。见燕七来了，叶五道：“真的再也寻不回来了么？”
燕七说：“山体滑坡，大半个别庄都埋在泥石底下了，相当于压了半座山上去。你去找？你去挖？”
叶五皱了皱眉头道：“你冲我急什么？冲我发什么脾气？”
燕七听了他这句，自己也静了。好半天，他才压在栏杆上，怂眉耷眼道：“是我的错。”
过了许久，他又道：“你说这世上，怎么好人从来没有好报呢？”
叶五也不说话了。他趴在燕七旁边，拍了拍他的脑袋，道：“周公子是好人。”
燕七：“是。”
叶五：“他劈坏了你的刀。”
燕七：“……”
“可他方才一刀劈掉那楹联时，真够爷们儿。”叶五道。
“不是一刀，是许多刀。”燕七道。
两个人都被彼此给弄静了。好半天，燕七道：“周家不是个东西，周采也不是个东西。”
叶五说：“这点我认同。”
“我也有娘，”燕七道，“我来当绛卫，就是为了给她争个脸面。周公子是个孝子，是个……”
他想了想，道：“很好很好的人。”
叶五说：“周公子看着像个小白脸，其实也是个很爷很爷的爷们儿。”
“说什么呢？”
贺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，燕七和叶五顿时慌忙地回过头来。绛卫里最公认不能得罪的，就是贺凉这个笑面虎。
“周公子的事儿？”
两人点点头。
贺凉看两人一眼，笑道：“这才一天，看起来他已经把你们给攻下了？”
两人这才匆匆把今天所见的事情给交代了。贺凉听完，没说什么。燕七这才问道：“秦坤的事怎么样了？”
“人找到了。”贺凉耸耸肩，“关在咱们自个儿的地方里，不过人不太好。”
“怎么个不太好法？”燕七道。
“眼睛。”贺凉指了指自己的眼眶，“两边的眼珠子都被挖出来了，舌头也被拔了。头上有撞过墙的痕迹，不过命大，似乎没死成，然后再逃出来的。”
燕七叶五对视一眼，道：“逃出来？”
“对。”贺凉依旧是笑眯眯的，“看起来这几年来，秦坤一直被人关着、养在某个地方。”
“帮他的同党？”叶五道。
“比起同党，更像是深仇大恨。挖了他的眼睛，阉了他，还不让他就死。”贺凉耸耸肩，他看了一眼周逊房间的方向，按了按两人的肩膀，对他们道，“我们忙着，你们照顾好周公子，别让他出事。”
燕七惊道：“出出出，出事？”
“人活着，就是憋着一口劲的。有时候，你看见一个人把劲出了，以为他快好了。其实啊，没了劲之后，有的人就离死不远了。因为活着没劲、没意思了。”贺凉道，他想了想，又眯眼笑道，“要是他不想活了，你们向他多提提周采、提提五王爷，指不定地，人就好起来了。”
燕七咬着舌头道：“不、不会吧？”
贺凉没再解释，他挥挥手，笑眯眯地向着陆显道的方向去了。
周逊坐在房间里，看着窗外的月色和那身衣服。不知不觉间，他便看见了林氏，坐在椅子的另一边，对他笑。
“娘。”他低声道。
“娘。”
“娘你知道么？我从前有时候，一直很恨你懦弱。”他忽然道，“你总是叫我忍，仿佛忍了，就能好好活着。可你不知道么？周家从来都不想让我们好好活着。他们就想让我们去死。”
“你总是哭，总是哭，我光是想起你，就只看见你在哭。你总说我长大就好了，长大了，就能离开了。好像只要我能活着长大，就能解决所有事一样。”
“后来我去了京城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。我怎么可能砸了祖母的牌位呢？明明是旁人在诬陷我，我是被赶去京城的。你却在笑，你说能离开江州，也是一件好事……我当时就和你吵架，我离开江州前，最后一次见你，是和你吵架。”
周逊低下头，絮絮道：“我真讨厌下雨，真讨厌你哭啊。我进了王府之后，听说你被送回江州，到别庄去了。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在周府的心情是什么样的，我跳了湖、上了吊……然后你死了。我什么也没有了。”
他说：“他们说得对，我是一个人了，我什么都没有了。我没有家，没有亲人。小时候我想，我可以很厉害啊！我这么厉害，为什么要忍……你打我，说让我忍，否则，我什么也抓不住，忍够了，我们就能离开了……可现在，我什么也没有了。”
他抓不住时间，也抓不住那个懦弱的女人。现在，他什么都没有了。
“我以前，曾经恨过你，娘。我恨过你，是个懦弱的女人，连自己也保护不好。”他最终低声道，“可最后我发现，我最恨的，是我自己。我是个没用的孩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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