阻拦无忌的士卒又换了个差事。他们走过来，先是轻轻地拽了拽甘封的胳膊，然后试着把甘封扶起来。这些尝试没有受到任何效果，两个人对视一眼，其中一个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，又像一阵风似的冲回来，手中多了一个圆形的铜壶。他停下脚步，对另一个人丢个眼色，后者心领神会，粗暴地将扳起甘封的身体。
噗——，哗啦——
“啊——，啊——，啊——，”甘封闭着眼睛挣开士卒的手臂，大张着嘴巴，急促地喘息，惊慌地叫着。“下雨了，下雨了……”
“甘封！”魏冉凶巴巴地瞪着大呼小叫，胡言乱语的甘封。“甘封，醒醒，我是魏冉。”
“魏冉？谁是魏冉？”
甘封的上下眼皮好像粘住似的，一直没能分开。他张嘴吐气，除了令人作呕的酒气，还有毛毛雨似的水滴，全都落在魏冉的脸上。魏冉闭上眼睛，紧闭嘴唇，五官扭曲变形，挤在一起，一副抓狂的模样。幸亏苏秦和无忌在旁边，否则甘封要倒大霉了。
“继续！”魏冉的嘴中挤出两个冷酷无情的字眼。拿着圆形铜壶的士卒又将冰凉的水泼在甘封的脸上。
“咳——，咳——，”凉水钻进甘封张开的嘴巴里，呛得他不停地咳嗽。呼吸不畅令他睁开眼睛，仿佛溺水之人得救之后贪婪地呼吸着。停止咳嗽后，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架着，身前还站着一个人，这个人的手里有一个圆形的物件。他眯起眼睛，细心观看。慢慢地，他意识到那是一个铜壶，而且铜壶的下面有一滩水洼。水洼？理智一丝丝地回来了，知觉一点点地回来了。这个人拿着铜壶向我泼水？
岂有此理！甘封勃然大怒，猛一下摆脱架着他的士卒，扑向拿着铜壶的士卒，犹如一只盘旋在蓝天上的老鹰扑向孱弱的小鸡。可惜这只老鹰四肢无力，全身绵软。扑通——，他抓了个空，来了个狗啃泥。
“甘封，你闹够了没有？”魏冉紧锁着眉头，让他那张还算英俊威严的面孔不协调起来。“你们两个把甘大人扶起来！”
“是，穰侯。”
穰侯？魏冉？摔了一跤带来的疼痛令甘封越来越清醒。他听到有人在说“穰侯”，不禁打个寒噤，酒劲去了八成。两个士卒尚未触碰到甘封的胳膊，甘封已从地上爬起来了。他环顾房间，搜寻魏冉的身影。苏子，无忌公子，趴在案几上的是衡翌和瞿墨？甘封得意地窃笑，接着寻找魏冉。视线在房中转了大半圈，终于落在近在咫尺的魏冉身上。他吓了一大跳。
“甘封拜见穰侯。”他弯腰行礼，心里琢磨着魏冉为何一脸怒气，哪个不开眼的竟敢惹他？
魏冉也不答话，靠近甘封，顾不得后者一身的酒气，抓住他前胸的衣服，将他提起来。“甘封，我问你，今夜他们可曾有人离开这个房间？”
甘封摆出无辜的样子，炸了眨眼。“穰侯，您说的他们指的是谁？”他看见几乎和自己贴在一起的穰侯的鼻翼起起伏伏。
“蠢货！我说的是苏秦、魏无忌，还有跟他们来咸阳的那两个人。”
“没有，绝对没有。”甘封摆手否认，“甘封一直与他们饮酒，您也瞧见了，他们全都喝醉了。嘿嘿——”他邀功似的望着魏冉，好像他灌倒瞿墨和衡翌为秦国立了一件大功。
“你都醉得不省人事，怎知他们没有出去？”魏冉怀疑地盯着甘封。
“穰侯，不瞒您说，在我趴下之前，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瞿墨和衡翌已趴在案几上。我看了他们几次，才……才坚持不住，醉倒了。嘿嘿——”
魏冉又盯着甘封看了几个呼吸，乌黑的眼珠左右转着，冷哼一声，松开手。甘封双脚着地，差点又摔在地上。幸亏那两个士卒眼疾手快，扶住了他。魏冉问过甘封，犹不放心。他先走向瞿墨，围着他转着圈，强忍着酒气和鼾声，眯眼打量瞿墨。然后，他走向衡翌。他转着圈，走得更慢，甚至用手拨了拨空荡荡的铜壶。他没瞧出什么端倪，眉头反而皱得愈发紧了。最后，他回到苏秦身前。
“苏子，这么晚还打搅您，魏冉心里委实过不去，望您见谅。”这次，魏冉的腰弯得低了一些。“您是太后的贵客，魏冉不敢大意，必须确保您的安全。时候不早了，魏冉不耽误您休息了，告辞。”
“穰侯慢走，老夫不送了。”苏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。
魏冉旋身，立刻直起身子，抬起下巴，踩着矫健的步子，铿铿锵锵地走出去了。外面又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，只是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急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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